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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岚jiejie回来了!” 莉莉兴奋地挥舞着信纸跑进餐厅,她高声宣布,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她。 “怎么没在餐厅拆信?”该隐正拿着刀叉细致地切割盘中的牛排,他低着头,但是也看得出很关心这件事。 “是阿姆帮我拿上来的。” 莉莉拿着信边坐下边读了起来,“她邀请我们今晚去花街”,她顿了顿,翻到背面,“——的另一边。” “那是哪儿?” 亚伯忍俊不禁,眉梢带笑,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某些事情。而该隐则目光扫过亚伯,但没有多言。 “还是花街!”塞缪尔大大咧咧地插嘴,嘴角挂着一抹坏笑,“迦楼罗家的花街!你知道的,那地方——” 莉莉一下子明白了,脸上顿时染了些红色,但她径直把脸转向亚伯,没给塞缪尔一个眼神:“那……今晚我们去吗?” 亚伯笑了笑,刚想回答,却听见她继续追问:“对了,爸爸怎么不在?我本来还想谢谢他呢。” 该隐终于放下了刀叉,语气冷静而克制:“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,父亲今晚得宣布神谕。” 亚伯补充道,语气温和如常:“今晚也是你的生日,莉莉,生日快乐。”他说着,向莉莉露出一个温暖的笑。 塞缪尔嘴里快速吐出几个含混的字:“婶儿快。” 莉莉还是没理他。 该隐吃完最后一口食物,把餐布丢在桌子上,起身时动作干脆利落:“我会去跟父亲说,今晚见。” “这里就是迦楼罗家的花街了。”龙邕摇着扇子,手随意地一挥,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。 夜幕低垂,花街被笼罩在温暖的灯光之中,纸灯笼的柔光在微风中摇曳,映照出街边茶屋的木质牌匾和人群的身影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樱花酒的香气,混杂着人们的谈笑声与乐师的悠扬琴音,整个街道显得繁华而梦幻。 在人群的尽头,一道身影显得尤为醒目。兰站在灯笼下冲他们挥手,身着一袭乌青色和服,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宽带,点缀着细密的金线花纹。她的头发刚刚到肩,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,仿佛融入了花街的繁华,却又显得独树一帜。 “岚jiejie!”莉莉激动地喊了一声,快步跑过去。 兰张开双臂,目光亲切,伸出手一把搂住冲到面前的莉莉。 “莉莉,好久不见!”兰的声音爽朗,她低下头,仔细打量着莉莉的脸,“你长高了好多,不过还是这么可爱。” 莉莉抬起头,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:“岚jiejie,你的头发也长了好多!” 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笑道:“海上条件有限,也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快,看来得好好修整一下了。” 一行人边走边聊,渐渐融入花街的喧嚣之中。街道两旁的店铺窗前摆满了用精致瓷器盛装的美食和茶酒。身穿鲜艳服饰的女人倚在栏杆上,她们的身姿各异,但无一例外地向路过的行人散发着慵懒与风情的韵味。间或有艺人杂耍,吸引了她们的客人的注意,她们便会把手伸出去用手绢娇嗔着拍打他们。 塞缪尔的眼神快速在她们身上掠过,那些女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做出勾引的动作发出娇笑。 “岚jiejie,你是刚下来的就直接来见我们了吗?”莉莉挽着兰的手,满脸的期待。 兰笑着点头:“是啊!本来想给你个惊喜,但总需要邀请函,你懂的,我只能给你个惊喜预告了。” 说着,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狐狸面具递给莉莉。“生日快乐,莉莉。这是送你的礼物。” 莉莉接过面具,面具的底色是素白,上面勾勒着红色的纹路,线条灵动,眉眼间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。 兰解释道:“狐狸面具象征着狡黠和幸运,也寓意着化身为另一种身份,迎接新的挑战。我觉得你会喜欢。” 花街的热闹气氛逐渐浓厚,街角的太鼓声渐渐变得清晰,似乎在召唤什么将要到来的盛典。街上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往街道中央靠拢,茶屋里传出的三味线声音低沉婉转,为这份期待添了几分神秘色彩。 塞缪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:“这地方未免也太热闹了点,怪不得你喜欢来这里。” 兰转头看了他一眼,嘴角微微扬起:“那是因为今天是花魁游街,整个花街都会变得比平时更热闹。” 她指了指远处,接着说道:“花魁游街是花街最盛大的庆典之一,花魁们会穿上最华丽的服饰,她们每走一步,都象征着对这一年的祈愿和祝福。等会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约你们来这了!” 正说着,远处鼓声渐强,街上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街道尽头。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,花街上的灯笼同时被风吹动,光影摇曳间,花魁的队伍缓缓出现。 领头的是舞者,她们手持长扇,伴随着鼓点翩翩起舞,扇面在夜风中忽开忽合,金线在灯光下闪烁。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轿夫,他们身着整齐的白色衣衫,赤脚踩在铺满花瓣的街道上,抬着一顶朱红大轿缓缓前行。轿身以红漆雕刻而成,上面点缀着无数盛开的牡丹,大轿四周垂挂着金色流苏,随着步伐轻轻摇曳,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。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,莉莉也不禁踮起脚尖,想要看得更清楚些。 “她要来了,”亚伯低声说道,语气中透着一丝期待,“每次都这么气派。” “你怎么说得你来过似的。”塞缪尔双手抱胸,神情漫不经心。 “以前我们邀请亚伯先生来花街时,顺带他过来观看过。”龙柊用一只袖子掩住嘴角轻笑一声帮亚伯解释道。 莉莉看了一眼被龙柊挽着的该隐的手臂,转而把目光投向花轿:“花魁真的会从那里面出来吗?” “当然,她可是今晚的主角。”兰看着花轿兴奋地说。 轿子在街道中央停下,四周一片寂静,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。帘幕掀开的瞬间,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——花魁登场了。 头顶的高髻首先探了出来,上面插满了精美的发簪与花饰,两边的额饰是长长的流苏,随着她的抬起的头颅晃出一片金光。 莉莉瞬间有些恍惚。 花魁出来了,她穿着一身华美的深蓝和服,裙摆上绣着大片盛放的牡丹,金线银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。和服腰间系着硕大的太鼓结,尾端拖地,花魁双手端在腰带后面,神情端庄。她脸上涂得煞白,乍一看有些微恐怖,漆黑一片的眼睛掩在白雪一般的面容下,和鲜红嘴唇的组合又让她看起来有一股诡异的妖冶。 “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?”塞缪尔看了半天花魁队伍几乎在原地没动过,他有些急躁。 “这是花魁步。”亚伯解释说,“花宵道中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展现花魁的美貌。” “亚伯,连这你也知道”,兰的佩服毫不掩饰,“不错,‘花宵道中’就是我们这里的说法,请她们走一次可不容易,无论是谁,都得重金邀请三次,惹她们不高兴了她们还能随时拒绝。” 花魁缓步而出,脚下踩着高高的木屐,每一步都沉稳而优雅。她迈着独特的花魁步,左脚迈出一步在地上扫开,右脚紧随其后,似停似动,拖长的裙摆与木屐拂开地上的樱花,像是一幅流淌的画。 花魁从容不迫,满头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的幅度摇曳,她高贵的神态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独自表演。突然,她微微转头,一双丹凤眼流转间,莉莉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气场笼罩,心口微微一震。 “真美……” ——莉莉转头看到亚伯的眼睛里都是痴迷。 “像缸中的金鱼一样。”他喃喃道。 “‘她们’?你刚说她们是指不止一个花魁吗?”塞缪尔突然发问。 “那当然!”兰自豪地说,“每个大店都能供一个花魁,光是花街这个地方,就有两个大店!不过她们一般不同时……” “来了,又有一个花魁要来了!”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,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。 花街的另一头,另一支花魁队伍正缓缓走来。那一瞬间,整个花街的喧闹声似乎都低了几分,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那边。 龙邕折扇一开,微微一笑:“完了,对上了。” 一抹碧绿色的身影逐渐走近,和服上金线银丝刺绣出一整片盛开的樱花,衣摆拖曳在地,每一步都荡漾出轻微的涟漪。头顶的发髻梳得高高的,插满金饰和珍珠,簇拥着几簇垂枝的绢花。 她的长长的花簪半掩着脸,轻轻摇晃,不时扫过殷红的嘴唇。她扶着一个男人的肩膀,步伐相比蓝衣花魁更多了几分妖娆,她提起脚腕,玲珑的踝骨带起高高的木屐踩在樱花上。她的步伐宛如行云流水,每一步都摇曳生姿。 “这就是迦楼罗家的花街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龙邕低声说道,幸灾乐祸里透出一股微妙轻蔑,却不愿明说。 两边队伍继续前行,两位花魁的身后都跟着两名侍女,手持金边纸伞,一边护送一边撒下花瓣。那些花瓣随风飘散,落在人群中,带来一片片轻柔的惊呼。 “这些花瓣是特意从出云运来的。”兰看着漫天的花瓣,伸出手接住一片,“每次游街前都会精心准备,绝不允许用本地的花,太有讲究了。 “那她们也太——”塞缪尔刚想开口,却发现花魁停在了他的正前方,她微微抬手低头,发出一声轻笑。这声音如同铃音般轻快,瞬间让整个街道都安静下来。 “美了。” 绿衣花魁半闭着眼睛,下巴高抬,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,身形微微扭动,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睛慢悠悠地扫过每一个人,轻蔑又挑逗。 两支队伍在街道中央相遇,深蓝色与翡翠绿的交汇令人目不转睛,像两个鱼群的缓缓对撞。 “好戏开场了。”龙邕的扇子微微扇在胸前,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笑意。 蓝衣花魁依旧不紧不慢,目光丝毫未向对方飘去,气势冷峻如山。而绿衣花魁则微微偏头,似乎在上下打量。 离蓝衣花魁最近的一个男人首先开口,他拖着长长的语调,音调极其尖细怪异。蓝衣花魁微微抬眼,盯着面前的绿衣花魁,仿佛无声的示威。 绿衣花魁手搭着的男人随后开口,他同样cao着阴阳怪气的语调,气若游丝,尾音上挑得陡峭又拖沓。绿衣花魁轻蔑含笑,眼神轻佻,毫不示弱地用眼神回击对面。 两个男人的你来我往,两个花魁虽然没开口,却也随着男人的发声不断变化表情。 塞缪尔忍不住嘀咕起来:“这到底在说在唱?听起来怪奇怪的。” 龙邕嘴角一勾,一副摆谱的样子:“这才是花街的好戏。看她们吵得这么起劲,你还嫌声音怪?这可是气氛点睛。”说着,他学着男人的尖细语调,故意拖长尾音,“哎~” 兰瞟了他一眼,随口解释:“这是廓词,为了掩盖说话人来自哪里,是花街专用的一种腔调。” 莉莉目光落在街中央的两个花魁身上,她们剑拔弩张却始终保持沉默,站在她们身旁的两位男人却各自争辩得唇枪舌剑。她疑惑地问:“她们是在吵架吗?为什么不自己开口?” 兰轻笑一声,耐心解释:“这哪能自己开口?花魁的牙齿只有当晚的客人才能见,她们的美丽甚至武装到了牙齿上!” 塞缪尔啧了一声:“那到底谁吵赢了?” 兰笑得洒脱:“吵赢吵输不重要。” “那重要的是什么?” “是气势。” 街中央的两支队伍互不相让,仿佛整个花街都被他们的气场占据。穿着深蓝和服的那位优雅高贵,身后细长的金色流苏微微晃动,像一场静谧的风暴。另一位则穿着明艳的绿色和服,她微微偏头,花穗流苏垂在侧脸,目光似笑非笑,嘴角带着一抹挑衅。两个花魁对峙着,姿态端庄又风情万种。 “真漂亮,”亚伯轻声感叹,目光追随着两位花魁,“这两人就像你床头的人偶……”他说着,手轻轻搭上莉莉的肩膀。 莉莉微微一怔,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,却没有开口。 “她们俩到底什么时候继续走?”塞缪尔又忍不住抱怨。 “谁先走谁就输了。”兰语气透着笃定,显然很享受这个局面。 就在气氛僵持到顶点时,两位花魁队伍终于动了起来。她们几乎是同时抬脚,步伐缓慢而优雅,擦肩而过时,精致的衣袖在空气中轻轻掠过。她们各自的随行人群也如水流般自然地分开,整个过程如同精心排练过的舞蹈。 塞缪尔看着远去的背影:“这算谁输?” 兰笑了笑:“平手。” 龙邕一扇子“啪”地合上,敲在掌心:“这可真有意思,又让幕后的两位大人过足了炫富的瘾,又让平民看足了好戏。” 龙柊轻笑一声,似有意无意地开口:“这可不是两位大人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龙邕眉头一动,看向龙柊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 龙柊没有回答,而是将目光转向兰。 兰尴尬地笑了笑,随即耸耸肩:“确实,这其实是迦楼罗家安排的一个节目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塞缪尔神色夸张地扬高声音,“我们都被骗了?” 龙邕略微一沉,眼睛转了转,旋即嘴角笑意更深:“啧啧,两位花魁的演技不错啊。回头我也让我那的妓女过来进修进修,说不定能学点真本事。” 兰立马反驳:“她们可不是妓女!” 龙邕被她的目光压得一滞,讪讪地收回了扇子,站直了些,倒没敢再回嘴。 兰语调一转,恢复了惯常的洒脱自信,但言辞中却多了一份难得的郑重:“花魁可不仅仅是花街的象征,她们是茶道、和歌、三味线的高手,是能文善舞的艺术家。一位合格的花魁,要懂得应酬贵族,还得能谈朝堂风向。这才是她们的价值。” “可是……她们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?”莉莉不解。 “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?”兰转头过来,认真地看着莉莉,语气多了几分教导的意味,“听着,莉莉。价值不分贵贱,这世上的每一种才能、每一种付出,都是有价值的。这里的人靠自己的才华谋生,用歌舞、和歌、茶道,甚至只是一个微笑,让那些劳累的人放松,让那些失落的人找到慰藉。她们不比任何人差,甚至比那些站在高位却无所作为的人要高尚得多。” 塞缪尔忍不住插嘴:“听你这么一说,好像这里倒成了圣地了。” 莉莉看着街边栏杆里的向路人招手的女人,她们刚才渴望又憧憬地看着两个花魁,现在花魁远去,她们又渴望又憧憬地看着路过的人。 莉莉低下头:“我只是觉得……她们的才华运用在讨人开心上面……有些浪费。” “浪费?”兰语气洒脱中透着坚定,“莉莉,浪费不是由舞台的大小决定的,而是由一个人是否真正热爱自己选择的生活决定的。你觉得她们被局限了,她们自己却未必这样想。对艺妓来说,花街就是她们的世界,她们的艺术在这里被欣赏、被肯定,这有什么浪费可言?” 莉莉抿着嘴,有些迟疑:“可是她们,真的是自由的吗?” 兰闻言笑了,语气爽朗中带着一丝坚定:“那当然!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?都是花魁选客人。她们不愿意接待的人,连踏进门槛的资格都没有。不光花魁,那些普通艺妓也能打客人。这里,可比你想象的自由多了。” 莉莉皱眉,沉思片刻,又抬头问道:“那如果给她们一个出去的机会,她们还会留在这里吗?” 兰的笑容一窒,脸色慢慢有些变化,亚伯赶忙上前说道:“人各有志,不是所有人都想‘出去’。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是完全自由的,关键在于她们愿不愿意留在自己选择的位置上。” 亚伯顿了顿又补充道,“人这一生,不是所有的才华都非要按照别人的期待去用。只要她们心甘情愿就好。”他微笑着俯下身来,在莉莉耳边说,“与其担心她们,不如问问你自己——将来你要怎么用你的天赋,才能不后悔。 莉莉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追问,一个声音在背后出现。